被殺害的巨人留在現場的骨骸，超乎他所認知常理的龐大，目測一具是4米上下，一具在7米上下。人形生物達到這樣的身高，不管他本身是否存在殺傷力，單是看著也會叫人心驚膽戰。

關於巨人的體型也許是佩特拉不曾跟他說起，也可能是他過於漫不經心而聽漏了。但是，即便是沒有聽漏，他也無法想象這種單是親眼看著巨人殘骸就從心底蔓延出來的恐懼感，就像一只看不見的黑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窒息到連心臟的跳動都變得疼痛，明明睜著雙眼，整個世界卻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周圍的聲音逐漸遠去，仿佛靈魂要從身體裏抽離一樣的感覺。

陸征覺得自己是被無盡的恐慌震懾了，五感變得朦朧模糊，眼前的畫面就像隔著一層面紗般混沌不清，但詭異的是他腦子卻是異常地清醒而鎮定。就像一個靈魂一分為二，一個恐慌無措，一個卻在鎮定地分析狀況。

來到這個世界的七天，聽到看到的一切，清晰到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地在他腦海裏回放。

比起任何建築物都要高的圍墻……

圍墻裏建築物堅固都狹窄的通道……

在審議所那些人被恐懼扭曲了人格的醜態……

韓吉說起過的研究解剖……

以及佩特拉跟他提到過的——巨人是人類的天敵，以人類為食物。

當時他居然天真地只當是食人族什麽的特別人種，盡管食人，但跟人的差別不大。然後，現在在這裏被現實狠狠地甩了一個大耳光。巨人是有別於人類的異類生物，他們跟人類是真正的捕食者和獵食者的關系。

陸征閉上眼睛，眼前朦朧的世界在他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思路卻變得更加地清晰。

如果人類跟巨人只是單純的捕食者跟獵食者的關系，那麽現在眼前發生的，被捕的巨人被人類殺害的案件就顯露出了違和感。

為什麽作為人類的犯人要殺害作為實驗體的巨人？

人類是比起動物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不會由著本能而且攻擊天敵。因為與自己關系親密的人被巨人殺害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這倒是說得通的理由，但是殺害巨人的犯人使用了這個世界武裝士兵用的立體機動裝置逃跑了，這就看起來像是有預謀一樣，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還會有計劃地殺害巨人？假設這個可能成立，但是犯人為什麽要逃跑？一般覆仇的人絕對不會在殺害仇人之後那麽幹凈利落地逃跑，在覆仇完成的那瞬間，應該會停留到仇恨心理得到徹底地滿足才對，而聽那些看守的人匯報，他們是看到犯人殺害過程馬上趕過來，卻依舊沒有抓住犯人，那犯人就是完全不作停留地逃逸了，這不僅僅只是看起來有預謀的感覺，簡直就像是不想被人知道他的身份一般……

在己方陣營而不想被自己這方的人知道身份的人，答案就呼之欲出。

也是，在人類生死存亡的時刻，上層政治卻依舊覆雜晦澀。加上韓吉說過的解剖巨人的話，暗示了巨人是沒有完全獨立的自我思維的，就如同空架子般可以被人利用的存在……

巨人是天敵，那麽敵人有是什麽？答案只有一個……

從後面伸來的手突然搭上陸征的肩膀，一驚之下猛然睜開雙眼，身體條件反射地繃勁，蓄力就要掙脫身後那人放在他肩頭的雙手，卻被那人死死地按住。

“你看的了什麽？你認為我們的敵人究竟是什麽？”熟悉的聲音在陸征的耳邊輕聲問道。

陸征繃緊的身體緩緩地放松下來，雙眼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巨人的殘骸，就著剛才他思索的思路，答道：“敵人是……人類……”

站在陸征身後的埃爾文微微勾起嘴角，擡手揉了揉陸征的頭發，道：“卡洛，你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讓我失望，即使你失憶也一樣。”

陸征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能發出聲音。等他轉過身去，埃爾文已經走遠了，他只看到跟著埃爾文身邊後的利威爾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一種覆雜難懂的情緒。但一眼之後，便扭頭走遠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他第二眼。

莫名地感覺有些失落，就好像他被拋棄了一樣。

“卡洛，剛剛團長也問你問題了？你怎麽回答的？”佩特拉突然跑近陸征，小聲問道。

“啊？嗯……”

“你怎麽回答的？”佩特拉繼續問。

“回答……？”他回答的是敵人是人類……等等！為什麽他分析之後會得出這樣的答案？再等等！話說他在最初為什麽要去分析這種覆雜的政局關系？他不是被巨人的真相嚇到了嗎？居然神經兮兮地思考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陸征無力地扶額道，“我想，我一定是那裏不正常了……”

佩特拉：“誒？你是這麽回答團長的？”

跟著佩特拉過來的奧盧歐不屑地哼了一聲，故作姿態道：“算了，佩特拉，看他那副蠢樣，他會知道什麽正確答案。別忘了，這家夥失憶了，沒有失憶的話還能稍稍期待一下，但也就稍稍……嗷嗚！”

奧盧歐被佩特拉一記手肘擊中，發出慘叫的同時又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只能捂著嘴拼命地吸冷氣。

“你閉嘴，團長不是說過不能透露卡洛失憶的事麽？”佩特拉警惕地看著周圍，壓低聲音說道，“還有……別學利威爾兵長說話了，我都說過那完全不像了！”

……

“餵！埃爾文，你是認真的嗎？讓那個失憶的家夥參加這次壁外調查？”跟著埃爾文走進調查兵團的團長室，利威爾就直截了當地發問了。

“嗯，認真的，卡洛不是答對我的問題麽？”埃爾文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利威爾臉色沈得幾乎快滴出水了，一直以來他都沒有對埃爾文的決定提出過什麽異議，唯獨這次他無法認同。盡管失憶後的卡洛整天一副狀態外的蠢樣，讓他每次看到都極其不爽，但他並不想讓他去送死。

“埃爾文，就因為他偶然地答對了你的問題，你就這樣草率地決定讓他參加這次搜查？”

利威爾的反詰帶上了連他自己本人都沒察覺的惱怒，讓埃爾文微微一楞，才開口說道：“就算失憶了，卡洛依舊沒有失去他過人的分析能力。這次壁外調查不僅僅是為了能去艾倫所說的父親留下的地下室尋找巨人真相的線索，而去開辟把艾倫送到他故鄉的希幹希納區路徑的一次探索，更重要是把躲在暗處的敵人找出來，我需要他的眼睛幫我盯著我看不到的地方。”

利威爾：“但他不一定能做到，一個失憶的人，你指望他像以前一樣？而且我想他本人不會願意的，為了賭這個可能，你打算強制他的意願嗎？”

埃爾文沈默了一會，似乎在回想著什麽，良久才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剛剛說的理由只是占了三分之一的原因，剩下的原因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既然你問到這個地步……剩下的原因是因為我跟卡洛約定好了，無論發生什麽情況，都必須讓他前進，除非他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必須前進……就像強迫癥一樣，執拗的、絕望的……同時又是無比地渴望的……

卡洛，他已經跟他當了近三年的拍檔了，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在行動上很合得來的拍檔，雖然那所謂的拍檔只不過是上面給他這柄所謂人類最強武器的盾牌而已，所以在最初見面的時候，他才會跟他打上那一架——他是反感上面這樣的做法的。但是卡洛卻意外地用強硬的態度留了下來，而且還頑強地在一次次壁外調查中活到了現在。

如果沒有這次失憶的意外，他想他會跟卡洛一起拍檔到他們一起死掉，或者徹底戰勝巨人，但是意外卻發生了——那人腦袋磕上石壁之後失憶了，然後變得叫他看著就感覺糟心的愚蠢。只是——與此同時，他覺得那樣的卡洛才是真實的，為著自己真正活著的。

人是一種多情的生物，他們會不由自主地對身邊的人和物產生感情，何況是在一起共同戰鬥了三年的拍檔。看到失憶後的卡洛，他突然想，其實這樣沒什麽不好，或許這個一直逼迫著自己戰鬥的人就能重新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那是他第一次因為自己私人的情緒產生這種在他看來是退怯的想法，這也是他一直看失憶的卡洛不順眼的原因。自從進入調查兵團後，他一直都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卻被卡洛那副狀態外的模樣影響到產生讓一個士兵退出戰場的想法。而且他現在在做什麽？他是在向埃爾文提出讓卡洛退出這次壁外調查！

“利威爾，我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埃爾文了然道，“看到現在的卡洛，大多數人都會有那樣的想法的，沒有被這個世界絕望地戰鬥侵染過的表情，除了不懂事的孩子臉上，我們還能在哪裏看到？”

看不到了，所有的人類都活在巨人侵略的陰影下，人類面臨著滅亡的危機，誰又能真正毫無頹意地露出單純表達自己情緒的表情？

“如果我不知道卡洛的過去，我或許會做出跟你一樣的選擇。”

利威爾詫異地看向埃爾文，問他卡洛的過去發生過什麽，埃爾文卻是對此保持了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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